文| 张丰
中国的研究生教育可能正在出现转折。2025年研究生考试报名人数再次下降,而在社交媒体上,有人称2024年是“博士学历断崖式贬值元年”,在社交媒体上搜索“退学”,有不少讲述的是博士生退学的事。媒体采访中,有个医学生读博才一个月,就果断退学,“我认为是及时止损,不要再耗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了”。
这值得庆祝。正在读博士的人,都已经获得硕士学位了,是十足的成年人,也该进行独立决定开始“真正人生”了,现在他们终于迈出了第一步。“放弃”,其实是真正的开始。
有相当多的博士生,都是硕士毕业后的“自然升学”。当然,本科毕业考硕士也是如此。很多人并没有做好真正从事一项研究或者在一个行业深耕的准备,因为同学考研,自己也就跟着报考。
“硕士”是尴尬的阶段,形同鸡肋。我在哥伦比亚大学访学时就发现了这一点。硕士是学校的创收项目。本科考上哥大的,是真正的“嫡系”,而读博士的人,要献身科研,往往有奖学金,只有硕士是速成的,毕业后不能搞科研,要和本科生竞争同样的工作,所以,英美国家都有“水硕”的说法,时间短,收费高,获得学位也容易。
那么,一个人要去读博士,本应该是最慎重的决定,必须要向马克斯·韦伯一样,“把学术作为志业”;做研究,不是为好找工作,而是要把它当成安身立命的东西,要有真正的兴趣和内在渴望,否则,你迎来的可能是漫长的煎熬——博士毕业要改行,成本就太高了。
但是,国内的普遍情况是,很多博士生缺乏做科研的真正动力。尽管每个大学都有规定,要获得学位,除了完成课程和毕业论文,还要发表几篇C刊,要成为“学者”的样子。但是,仍有相当多的人,是在没有想清楚的情况下,只是因为考试能力厉害,就读了博士。
等待很多博士生的,并不是光明大道。相反,媒体经常报道“青椒(青年教师)”的惨状。博士毕业进高校,竞争压力极大;北大清华的博士,已经很难进入985好大学任教,不少只能去二本。大学作为“甲方”,变得非常挑剔,很多院校都施行“非升即走”的制度,你必须几年内完成考核,升入副教授,否则可能就会面临失业。
这种情况下的学术生产,已经高度“体制化”了。博士生自嘲是高学历的“牛马”,为了获得升职的积分而努力,发论文、申项目,做学术生产线的螺丝钉,一个博士最重要的本来应该是原创能力,但是这样的人少之又少。大部分人不得不努力挤进圈子文化,拜码头,因为发表权往往掌握在上一辈学者手中。
尤其是大量文科专业,因为太多人加入进来,研究领域已经完全细化,很多人的研究工作,纯属钻营所谓的“学术增长点”。一个人的“研究成果”,往往只有业内少数的几个人阅读和引用,对大众和社会几乎没有影响力。
他们开始走这条路时,还有一些好奇心,读到前辈大师的文字,还会怦然心动,但是自己写下的东西,却是那么“面目可憎”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他们回望一个读书人的所谓“初心”,怎么不感到抑郁呢。看一下那些不知前路在哪的“青椒”,有几个人脸上还有青春飞扬的光彩?他们被迫功利、世故,畏手畏脚,生命状态让人忧虑。
可以说,获得博士学位,并不是痛苦的终结,而是更漫长痛苦人生的开始。我认识的“青椒”,几乎没有真正开心的,他们苦不堪言,谨小慎微。一个成都某大学的青年老师,在社交媒体上抱怨了几句工资低,10分钟后就接到学校行政部门的电话,领导要找他谈话——这样的环境,又怎能产生创新的火花呢?
现在不少博士生选择退出,是因为他们看到前方的道路实在艰难。他们知道,国内的博士生已经饱和了。中国从1998年开始的高校扩招,压力最终传导到了博士这一层。本科生考硕士,硕士生考博士,很多都是为了逃避竞争压力,但是这只能延后而不能取消“最后一刻”的到来。
我认为中途退出不是什么坏事。从一个社会来说,博士学位应该颁给那些真正想从事科研又有内在动力的人。社会应该有一种机制,让那些能提出创新想法的人去做研究,而不是创造“学术车间”或者“学术的富士康”。
而对个人来说,如果不想搞科研,当然可以退一步,拿出你的硕士学位证和毕业证,去人才市场寻找一份工作,硕士可以选择的道路仍然宽广,即便是去送快递,也没有那么悲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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